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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想生孩子?别开玩笑了!| 科幻小说

沙陀王 不存在科幻 2020-08-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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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周的主题是「冲突」。关于生育的讨论常常伴随着女权的话题,似乎很少能被心平气和地探讨。如果生育变成包括男人在内的所有人类的义务,世界将是怎样一番景象?沙陀王给了我们一个不同的角度,去重新思考这个常常引发争议的问题。

| 沙陀王 | 正经工程师,持证小裁缝。代表作品《下山》《野蜂飞舞》《太阳照常升起》《千万亿光年之外》。


太阳照常升起

全文约13200字,预计阅读时间26分钟。若担心时间线中途断裂,点右上角菜单选择浮窗,随时回传。

被枪顶住太阳穴的时候,我的血管突突地跳动着,连枪口也随之颤动。

生育役是强制役,所有的军人都要服,没有例外。他们大概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顽固,这么不服管教。


当初征兵处来通知我去服兵役的时候,我就知道逃不掉。全国所有适龄青年都得服役,要么志愿要么义务,没有第三条路。

不答应?那就等着被送上军事法庭吧。

我跟前来征兵的士官说,“先生,我情愿多服几年役,不要津贴,也不要退役金,能不能不服生育役?”当时那个士官说不清楚,要回去询问一下。

后来他们通知我说可以,但服役年限要延长到七年,还要承诺放弃津贴,放弃退役金,这些我都答应了,还在一纸通知上郑重地签署了我的名字。

结果入伍第二年,我还是接到了生育役的通知。我拿着通知去找我的长官,他听完就笑了,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。他说,所有人都得服生育役,没有例外。我拿出协议给他看,他皱着眉头看完,虽然还是不以为然,却答应要替我问问看。

我那时候还太年轻,不懂事,我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,结果连累了我的长官。

他是出名的严厉,但对士兵都很好。如果我有父亲或者兄弟,大概就像他一样吧。我生平后悔的事为数不多,害他被处分就是其中的一件。

 

那时我不愿意服生育役的事在军队里闹得很大,没有人愿意为我破这个例,他们单方面撕毁了我的协议,没人肯认。

他们扒光了我的衣服,关我的禁闭,那个小房子里不能吃饭也不能睡觉,我知道他们是想把我关服了。可我偏偏犯了倔,就是不肯接受手术。部队的心理医生和律师都来找过我,先兵后礼,可我油盐不进,铁了心不肯同意。

这他妈的跟生育役是不是无痛无负担半点关系都没有,当初都已经说好的事儿,到头来又变卦,还单方面毁约,还能更不要脸点儿吗?他们的律师威胁说要把我送上军事法庭,我犯了倔,梗着脖子跟他们说,“好啊!”

于是他们把我调入了另外一个师,在就地移交的时候给我注射了松弛剂,送进了医疗室。

我像头待宰的羔羊,被紧紧固定在手术台上。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们要干嘛,他们要把含有胚胎的囊直接植入我的体内,才不管我同不同意。

入伍一年,我当然知道囊意味着什么。

植入囊,就意味着生育役的开始。

他们用手术告诉我:生育役就是强制的,根本不需要我的同意。


他们强制给我植入育子囊的时候,我的新长官就站在手术室外观看手术,仿佛在嘲弄我这徒劳无功的挣扎。

我动弹不了,也出不了声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给我植入育子囊。手术过程看起来很简单,也很快,我得承认,也近乎无痛。可一个胚胎就这么被植入了我的体内,它会通过育子囊攫取我的养分,一点点长出手脚,然后被人破开取出。

虽然不觉着痛,可我却觉着浑身发冷。恍惚之间,我想起了爷爷肚子上那道歪歪扭扭的伤疤,那是他非法植入育子囊的代价,却也是我出生的证明。

他大概料想不到吧,我会对生育役这么抵制。


手术结束后,医护人员把我推出去安置在休息室里。松弛剂的作用已经消散了,我有种眩晕的恶心感,头疼得想吐。律师走了进来,拿了一份文件让我签字。我的脑子里虽然乱成了浆糊,却连想也不想就拒绝了。我只是头晕,可我的脑子还没坏。这东西本该在植入育子囊之前就让我签的,签完才能给我做手术,现在补签是什么意思?

我的新长官也进来了,他关上了门,问道:“怎么样?”

律师说,“他不签。”

我的新长官走到我的面前,头也不抬地说,“您先出去一下。”

律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。我的新长官举起枪口,抵住了我的太阳穴,毫不客气地说道:“所有的现役军人都得服生育役。我不想知道、也不关心你是怎么想的。我就是告诉你,要么老老实实地服役,要么直接被击毙,躺着被抬出去。”

他随时都会扣动扳机,我的心脏狂跳了起来,后背都是冷汗。他的枪口往前送了送,我就像一个提线木偶,不听使唤地拿起了笔,颤抖着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
他收起了枪,看着我,就好像在看一个怪物,“一开始老实服役不就行了?真是搞不懂。”

我说不出话来。我的力气好像都已经耗尽了。

谎言,我签下的,全都是谎言。


医护人员在外面等着,直到律师离开才进来,他们要给植入囊的士兵做人工检查,大概是例行程序。

给我检查的那个医护人员很年轻,看起来文质彬彬,比起大夫,更像是个学者。他一边检查,一边打量我,被我瞪着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,还好奇地问我,“你到底为什么不想服生育役啊?”

我一下就爆发了,冲着他吼道,“我他妈的就是不想生,人类灭不灭绝关我屁事!”

他惊讶地看着我,像个无辜的受害者。

他大概是看了我的资料,又或者是听手术室的人说的。被枪顶着太阳穴的余悸还未消散,他还在我旁边问东问西。其实我一点也不关心他怎么想。可我跟个医护人员发脾气算什么事儿啊?

我喘着气,颓丧地抓着头,羞愧地跟他道歉,“对不起……”

他倒好,还反过来安抚我,“服兵役和生育役有什么区别吗?生育役伙食更好,待遇也更好,服完就可以退役了嘛。”

我瞪着他看,这种论调我已经听够了,一个字都不想再多听。现在,就连生育役这几个字儿都让我恶心。

他还打算再劝,我突然问他,“大夫,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中止生育的?”

明知没有希望,我还是忍不住要问。哪怕他转头就去打小报告我也认了,我就是不肯死心。

“这可有难度。你忍忍吧,”大概看我气得发疯,他好心好意地解释说,“这次的胚胎跟以前的不一样。这种的在体内周期要短一些,提前取出就可以成活。”

我想骂人,还想揍人,可我到底忍住了。

我问他:“大夫,你说这个短,到底能有多短?”

“看情况……,最理想的话,大概能提前几个月呢。”

 

我觉得憋屈。你被揍了,打懵了,爬起来想还手,却他妈的不知道能冲着谁去。

“大夫,你刚才说这次的胚胎跟以前不一样是什么意思,那孩子是什么样啊?”

他乐了,说,“你还操心这个啊?”

我也知道这问题问得特别傻,“就问问,不一样的话,生出来也没人敢要吧?”其实我心里憋着火呢,我想说,咱能不能别生了?行行好帮我取出来!

他看着我,理所当然地说,“怎么没人要,国家要啊。”又劝我说,“别想了,你这个胚胎比较高级,好好休息吧,生出来有奖金。”

我要被气疯了,普通士兵的生育役不都是普通胚胎吗,凭什么到我这里就成了高级胚胎了?

“高级胚胎怎么不用培养舱?”

他噎住了,然后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我,“你知道一个培养舱多少钱?不要运行维护费吗?不要人工成本吗?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要给你们生育补贴?”

太他妈的对了,他分析得太有道理了。仔细想想,义务兵植入育子囊的确成本最低。

不过这个人说话这么直接了当,实在是欠揍。我还是不死心,“高级胚胎不是挺宝贵的吗?”

那个大夫乐不可支,“没关系,困难时期,一切从简。”



我还是被关了禁闭。

哪怕我已经怂了,签字了,他们还是要关我的禁闭,要收拾我,要挫我的锐气。

这么一看,撕毁承诺算个屁。

 

我睡不着的时候就想,那时候他真的会开枪吗?

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,不是吗?是我先怂的,人都已经屈服了,后悔又有什么用?

可我是真他妈的打从心底里不想服这个生育役!

 

爷爷从没跟我说过生育囊的事儿。毕竟他们那一辈的时候,生育囊还是非法的,他不想提我也能理解。不过他也没跟我说过我爸妈的事儿。

我很小的时候双亲就已经不在了。现在想想,他白发人送黑发人,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?是不是就因为这个,导致他做出了植入育子囊的糊涂决定呢?


我曾问过他我是怎么来的,是不是爸爸妈妈去乡公所登记,采集,然后等了快一年,再去领来的?

爷爷说,嗯,是啊。还说,他们去登记了好几次,前几次的都有缺陷,到你就可以了。

那时候他说什么我都信,从没仔细地想过。我总觉得这一切都怪爸妈,他们死得那么早,留下爷爷受这份罪。他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,又要照顾小孩,又要看顾农场,实在是很辛苦。

我小时候一直觉得自己是爷爷的负担,总是抢着帮他做农场的事,还自告奋勇说要快点长大好照顾他。后来不经意间知道了事情的真相,是他非法植入了育子囊,一定要要个小孩。从那以后,我心里就很抵触。

原来一切是他自己选择的,是他一厢情愿的结果。我那时候还小,接受不了这个事实,吃不下饭,睡不着觉,一直都想不通。

爷爷已经那么大岁数了,到底是为了什么啊?冒着那么大的风险,躲躲藏藏的,好不容易把我养大了,自己却累倒了,生了重病,再也起不来了。


我不能理解,也不愿意多想。

我不想要这个胚胎,这事儿就这么简单。


我在禁闭室里关了半个多月,再出来以后,就老实多了。

长官让我去巡逻我就去巡逻,让我去站岗我就去站岗,让我去搞后勤我就去搞后勤,就像一条听话的狗。只不过我不会摇尾巴,也不会汪汪叫。

有时候烦躁得厉害了,我就去打打沙袋,不然还能怎么办?我不想上军事法庭,也不想再一次被人用枪指着脑袋了。

人怂过以后,就再也硬气不起来了。

 

我的腹部一天天地鼓胀起来,就像是个气球,做仰卧起坐的时候已经坐不起来了。但摸上去却很硬,特别地硬,比我身体任何一个部分都要硬。那个东西就藏在我的肚子里面,被那个囊包裹着,悄无声息地慢慢长大。

我总是不舒服,而且全身浮肿,脾气也变得暴躁,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排异反应。我去医疗室检查,问他们这个胚胎到底怎么回事?我怎么觉得别人的情况都没我这么严重?当初的宣传不是号称植入育子囊对身体基本没影响,也没什么副作用吗?

大夫检查了半天,最后解释说,“可能是你的手术比较突然,他们搞错了育子囊,植入了比较老的那种,不像新型的能够很好地减轻排异反应。”

他听起来是那么的泰然自若,就好像在说没事儿,今天菜是咸了点一样。

我被他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激怒了,这也能搞错?这难道不是医疗事故吗?他还好意思说?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,攥紧了拳头,可我还没动手,就已经被卫兵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。

 

我不声不响地回去了,闷着头在营房门口抽了很久的烟。

很久以后我还记得很清楚。那天的天气特别地好,天很高,没有什么云,是那种一眼望不到头的蓝,营地里没有一丝风,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安静,就像是沙盘上的模型。

这里的风景总是那样,我天天看,都已经看腻了。

我抽完了烟,决定还是要拼一拼,试一试。

 

这一批次植入育子囊的士兵有不少,但排异反应像我这么严重的几乎没有。要是育子囊真的出了什么岔子,也许那个胚胎也会因故死亡,我还能倒打一耙,这也没什么不好。

 

这个东西在我肚子里已经有一段日子了,我觉得不舒服,不痛快,无论如何都习惯不了。也许是因为排异反应,也许不是。

我知道我可以忍耐,可以顺从,可我只觉得烦透了。

我想这大概就是孤注一掷。也许爷爷说得对,他一直说我太轴了,不像爸爸,也不像妈妈,反倒最像他。

我的确跟他很像,尤其是他年轻的时候。我看过他那时候的照片,其中有张是海员照,他身材高大,意气风发,穿着白色的制服,精神抖擞地站在甲板上,身后是碧海蓝天。

这大概就是基因的力量吧。那时候还是有一些人能够生育的。可到了我们这一代,能够自然生育的人几乎没有了。

 

多可笑啊?几十年前,普通人想要个育子囊,求都求不来,结果等到我长大的时候,生育就成了服兵役时的强制性义务。这事儿要是放在几十年前,就像个笑话。


执勤的时候,我从三楼摔了下来,摔断了一条腿,肚子里还插进去半根铁条。

疼是真的疼,疼得我浑身发冷,我记得护工的表情异常惊恐,看起来像个鬼,我猜我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。

不过我一点也不后悔。虽然半边身体已经失去了知觉,但我最盼望的就是大夫充满遗憾地走到我的面前,向我宣布胚胎死亡的那一刻。

我被送上了手术台,匆忙的手术之后,我躺在医疗室里接受治疗和观察,像是一个濒危的病患。可我苦苦等候的宣判却迟迟不肯到来。这一摔给我带来了很多麻烦,尽管我一再解释说当时只是痛得没站稳,但是他们还是把我留在了医疗室,加强了看护。我在床上躺了很久,足够我的腿断上十次再长好,才终于重获自由。从这之后,我不用执勤,也不用巡逻了,就像是个真正的病人,但他们只允许我去视听室和图书室转转,大概是害怕我再次发生意外吧。

不过我的确不能在医院里再摔一次,那样的话我就真得上军事法庭了。

我也不能直接问他们囊里的胚胎到底死了还是活着,我只能问他们,万一胚胎死亡,我还是能拿到津贴的吧?

他们安慰我说,别担心,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,我们还在努力。

他妈的。我在心里咒骂,我一点儿也不需要你们努力,我只希望这一切趁早结束!

 

就在我黔驴技穷的时候,我在图书室里发现了一些关于育子囊的书。

这个意外的收获令我大开眼界。原来最初的培养舱其实就是原始版的体外育子囊,但体外育子囊的运行和维护成本始终居高不下,迟迟不能普及。而降低成本又会导致胚胎死亡率大大提升,那时候生育率已经低得可怕了,为了保证人口数量,国家补贴志愿者进行试验,后来有些研究者就改变了研究方向,从一开始的体外繁育又转回了体内繁育。但如何高效低成本地扩大人口基数始终是个难题,如今这套强制繁育系统也是慢慢才建立完善的,最大限度地利用了义务兵役,保证了最低的死亡率,最大程度地繁育并扩充人口,还能严格地控制监护成本。

那时候有些实验室想从人工编辑基因婴儿着手,想从根本上解决人类繁育迟滞的现状。但第一例就已经在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轩然大波。这个孩子寿命不长,后续没什么报道,再往后,各国就相继立法禁止编辑基因胚胎了。大概问题实在太多,伦理的,生理的,所以就成了个禁忌。


后来我的伤养好了,从医疗室回到营房,我肚子里的那个小东西一直活着,活得好好的。

我按照要求去医疗室检查。大夫跟我说为了慎重起见,要多来检查几次。

我曾经问过他,我之前摔的那一下,到底会不会伤害到胚胎的发育?

他说,也有可能,要后续观察才能知道。

我说,如果到时候取出来有问题,不会让我自己抚养吧?

他说,不会的,这是国家的责任,这你不用担心,不会给你增加负担的。

我心里暗骂,忍不住提议道,我感觉它发育得好像不太好,你们就没考虑过中止发育吗?

他一下就打断了我的话,“那不行!”说完以后,大概也觉得自己的态度太过激烈,温和下来,问道:“你为什么会那么想?”

“我觉得它好像不行了。”我在撒谎,可我不在乎。

“不会的,我们一直在监测,这你放心,”他跟我解释道,“你的胚胎已经快发育完整了,你要是实在不想继续,就再忍一忍,到时候我们只需要简单的手术就可以取出来,你还可以得到高额的补偿……”他很快补充道:“我不是跟你说过吗?你的囊有点问题。”

这根本就不是时间长短的问题,他还是没搞明白。

“如果我在乎这些,你以为我当初还会拒绝生育役吗?”我说,“国家强制我服兵役,我理解。国家需要扩充人口,我也理解。我愿意多服几年兵役,愿意放弃津贴和退役金,可我就是不想服这个生育役。当初征兵的人都答应我了,后来又他妈的变卦!这些就算了,都已经过去了,我还能说什么?可生育不生育这是我个人的事儿,跟谁都没关系,国家就不能理解理解我?”

他被我问得一时语塞,半天才说,“一切都会慢慢改变的,生育问题也会慢慢解决的。”

“怎么解决?”我嘲讽他,“多交税吗?你自己不也说了吗?培养舱很贵,比义务役的士兵可贵多了。”

大夫欲言又止,于是这次的谈话不欢而散。


离开的时候,我有一个推测。这次的植入手术,有问题的很可能不是囊,而是胚胎。

为什么我说要中止发育的时候他的反应那么大?为什么他对我的胚胎格外关注?为什么别人都没有那么明显的排异反应,就我有?明明是已经成熟的技术,部队里应该都是统一采购统一更新换代的,为什么偏偏是我被植入了老旧款的育子囊?如果是采购的人中饱私囊,那就不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有这么重的排异反应,而应该有一批才对。

但据我的观察,这个营地的义务兵都好像没什么事儿就度过了生育役。排异反应那么重的,有且只有我一个。

如果他撒了谎,囊没有问题,有问题的是胚胎,那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。

他之前就说这个胚胎发育会更快,我当初就应该警觉的,可惜我太大意了。如果我记得没错,曾有实验室被政府起诉,起诉的原因就是反人类罪。他们开始研究混合胚胎,并尝试把非人类基因编辑在人类基因里,想缩短培育期,并声称获得了成功。但试验还没有完成就被强行中止了,实验室的主要成员均被起诉,被宣判终身监禁。

 

那个所谓的高级胚胎,如果并不是跟之前一样普通的胚胎,那到底是什么东西?

我觉得呼吸困难。

我安慰自己,也许这些都只是排异反应。

 

那个时候我的肚子已经被发育的胚胎撑得很大了。

我想,不然还能是什么?


我决心验证我的猜疑。但我是半道被塞进这个连的,跟谁都不熟,所以我开始跟连队里的其他人套起了近乎。他们都是正常的生育役,没听说过有这种事。我猜把我调到这里的人跟给我做植入手术的人一定没有事先沟通过,没想到我是个压根儿不愿意服生育役的人吧。


我拿手头的废料做了一个简易的听诊器,持续观察并记录了一段时间,发现小东西的心跳要慢很多,总在正常值的下限附近徘徊。我又测算了一下自己体重的增长,虽然也很低,但还算是在正常的范围内吧。不知道这是因为我摔的那一下导致它发育变缓,还是别的原因。后来我留了心,每次检查的时候都很注意他们的监测结果和记录的数据,默背在心,回来以后再抄写下来。

 

至于育子囊里的那个小东西,我能感觉到它的存在。它的确是活着的,会扭动,伸展,翻来覆去,就像是个不请自来的房客。

我这么对它,我想如果它能选的话,肯定也会后悔吧。

当初我在育子囊也是这样的吗?那时候育子囊技术很不成熟,我随时都有可能死在爷爷的肚子里。

在他肚子里的时候,我甚至还没有记忆,也没有意识。我也是这样在囊里辗转反侧,像只蠢蠢欲动的老鼠吗?

我不知道,我也不想知道。

它不知道我想要杀死它,这大概是它的幸运吧。

它被植入我的身体里,不是它的错,可也不是我的错。它没有经过我的同意,就被塞了进来。况且它还不算是个生命呢,我为什么要可怜一个还不存在的生命?

 

我的老长官来看过我一次。他听说了我的事,主动要求来看我的。他如今已经不是长官了,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立正行礼,他的眼眶有点湿,示意我放下手臂。

他的休息时间有限,留不了多久就得离开。我们两个在医院的台阶上坐着聊了几句。他给我递了一支烟,我们两个吸了好一阵子的烟,起先谁都没说话,像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在吸烟区里偶然挨在了一块儿。

过了半天,他才问我,“摔得挺厉害的?”

这大概是我们头一次这样聊天,我老实地承认,“挺疼的。”

他说,“反正都治得好,部队里不缺大夫。”我感觉他还想说点啥,但他只是一口一口地吸着烟,说,“人这一生,谁也没办法随心所欲地活着……”

我突然觉着很委屈。我当然知道,这一切我早都知道,可我已经受够了这种日子,我也烦透了逆来顺受。

“当初你的通知书有不少人看过,这个瞒不过去的,肯定会给你补偿,这你放心好了。我知道你不痛快,憋屈,可你跟部队对着干,是没好处的。”他顿了顿,又说,“就算钻到山里,变成野人,跟白毛女似的,那也得出来换点盐吃,是不是?”

爬出山来换盐吃,我想了一下,不由得笑出了声,他也笑了。后来直到他走,都没再说话,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
他走以后,我一个人坐在营房的角落里抽了很多支烟。

我知道他没说出口的话,老老实实生下来算了,较那个劲儿干啥?划不来,算了吧。

我知道,我较过劲儿了,但还是跟别人一样,肚子里还是被植入了育子囊。只不过我被折腾得更久,更厉害。

我闷闷不乐地捻灭了烟,看着烟头的那一点火光渐渐熄灭,直到陷入黄昏,融入夜色,消失不见。


我惹不起部队上的人,不过我对我肚子里的那个小东西还是耿耿于怀。它仿佛感受到了危险,有知觉似的,慢慢地活跃了起来。真是奇怪,宣传册里说过,胚胎的一切都依附在囊壁上,而囊只会从人体汲取养分,并不会受人的情绪影响。

但它好像能够感知我的情绪,而且越来越敏锐。在我情绪低沉的时候,它扭动着,挣扎着,似乎要博得我的注意力,不许我沉浸其中。它似乎也会不安紧张,会暴躁,会发脾气。它会游动,就像是条鱼,又或者一只鸟,不知道是好奇还是受惊,撞到这里,然后撞到那里,但却没什么力气,就像是一只饥肠辘辘的小老鼠。

我有时候会想起过去,想起农场,想起爷爷,想起他肚子上的伤疤。那时候它一般都很安静,趴在囊壁上,就像只一动不动的壁虎,正在酣睡,正在做梦,又像是在聆听我的心跳。

我不知道当初爷爷决定植入育子囊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得。

我记得他病重的时候,一直叫着我的小名,把我唤到了他的身边。他的手干枯得厉害,就像是树枝,他抓住了我,仔细地看着我,就好像要记住我的脸一样,然后就那样不声不响地断了气。

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曾经的记恨,也许他是知道的。

小孩子总是会说出一些很伤人的话,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。

 

那时候的我还没有正式的身份,不能去学校,不能去医院,看书识字都是他教我,生了很重的病也是在家里硬抗着,然后不得已的时候,爷爷就会请他的朋友偷偷地来看。

生病的事尤其记得清楚。我昏昏沉沉地躺在小床上,难受着说着胡话,什么也吃不下去,爷爷拿着陶罐煮了鱼汤或者鸡汤,用小火慢慢地煨着,煨得香烂,然后一勺一勺地喂我吃肉汤。

我有时候假装生病,但他总是能一眼识破,说,想喝鸡汤啦?那就自己去抓一只鸡回来。抓鸡的本事就是在那时候练出来的,为了抓鸡,我没少被啄。后来我入伍,休假的时候也常常进城,可我从来没喝过那么好喝的汤了。

 

我小时候的确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。经常跟别人打架不说,还总是打得头破血流,因为我没爸没妈,跟农场里别的孩子玩不到一起去,他们都叫我野孩子,说我跟他们都不一样。

爷爷看到了,就问我为什么打架。

我就梗着脖子说,他们欺负我。

爷爷说,“你把人家的眼睛都打肿了。下次他们会找更多的人来打你,你知道吗?”

我嘟囔说,“那又怎么样,我不能让人欺负我。”

爷爷说,“要么你逮住一个使劲儿往死里打,打得别人怕了你。要是不能,那就别打了,知道吗?”

可我是个不听教训的倔脾气。

打得最惨的一次,一帮人围起来揍我,我的鞋都丢了,衣服也被扯得稀烂,脑袋上一个血窟窿。他到学校里来领我,拉着我的手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学校。

走在路上,周围没了别人,他想说话,却佝偻着腰咳嗽了半天,然后才说,我跟你说过,打不过就别打了,你为什么不听呢?

我委屈地蹲在路上嚎啕大哭。我也想抓住一个使劲儿地揍,可是那么多人扯着我,揍我,我也没办法啊。

他叹了口气,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,觉得他似乎格外地苍老。

他说,“我老了,实在舍不得看你受伤。你每次打架,爷爷都很心疼,可你觉得委屈,一定要打,我也不能把你关在家里,可我舍不得啊,你知道吗?我还能陪你多久呢?你这个倔脾气,以后可怎么办啊?”

爷爷流了眼泪,那是我头一次看他哭。他曾经是那么的高大,如今却好像枯萎的大树一样,低垂着头颅。

那是我哭得最伤心的一次,后来我就再没有跟别的孩子打过架了。


如果他知道我如今又做了这样的蠢事,想来只会更伤心吧。


我每天很老实地起床,吃饭,出操,站岗,隔几天就去医疗站检查,就像其他所有服生育役的人一样。

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认命,我只知道我无从反抗。

肚子里的小东西总是莫名其妙地活跃起来,蹬着腿,伸着胳膊,偶尔下手会特别地狠,让我觉着它是不是恨我。但大部分时候它都像只小老鼠,悄无声息的,只是蹭一蹭,滚一滚,很老实。

我的排异反应已经明显得所有人都看得到了,当初拿着枪指着我的那位长官皱着眉头看了我好几次,最后终于走过来问我,你到底是怎么回事?

我努力站直了行礼,回答说,“医疗站说是可能当初植入了老款的育子囊,所以才会有这种排异反应。”

他居然勃然大怒,说,“瞎搞!这他妈的是医疗事故!为什么不中止!你为什么不跟我说!”

我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男人,当初是他拿枪对准了我的太阳穴,逼我签字的。我可没想到还能从他这里听到这种话。

不过他对我的回答似乎也不感兴趣,直接吩咐我不用再出操,也不用再站岗了。他说让我等着,他来处理这件事。

我真是很意外。

但其实也无所谓了。这东西在我肚子里呆了那么久,我也差不多该习惯了,不是吗?


大夫当初跟我说这个胚胎成熟得快,还说不行可以提前取出,但我一直也没等到取出手术的通知。我怀疑这是他们拿来搪塞我的,好让我安心服役。

没人通知我手术,却来了个律师要见我。这次没有心理医师陪着,在他身边站着的,是我那位暴脾气的长官。

他努努下巴,让我坐下,然后用命令般的口吻对律师说,“你跟他解释清楚。”

律师很亲切地向我解释说,他们最近在彻查军队的采购项目,查到育子囊的时候,碰巧查出了我的问题。他说这个是医务人员的失误,结果植入了本该报废的旧型号囊。他看了我的医疗档案,也了解到我的排异反应很重,让我承受了一些痛苦……

我的长官一拍桌子,“废话就不用说了,这事儿是违反兵役法的!谈赔偿。谈好了才能走!”

他拉过来一把椅子,坐在旁边,脚翘了起来,皮靴就搁在律师的面前。律师的脸色很难看,又青又白,不过还是没说什么。毕竟当初宣传手册里承诺的是无痛育子囊,对身体的负担和影响应该较小才对。

律师跟我谈起了育子囊的赔偿事宜。

这些我都不爱听,我直接问他能不能中止生育,直接取出育子囊。我可以不要赔偿,之前那些见鬼的排异反应算我倒霉,我可以当做没发生,也可以放弃赔偿要求。我还热心地建议,你们可以留着赔偿费,然后用培养舱继续培养。

律师的脸上颜色就更难看了,跟泼了漆一样。

律师直接跟我说这件事要回去讨论一下,我感觉我的愿望怕是很难达成了。第一回合短兵相接,其实我也没占上风。

 

不过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。部队的研究所很快爆出了丑闻。媒体大肆宣扬他们在进行着混合胚胎的研究,相关的资料和证据都在时不时地流出,事情很快就闹大了,眼看着就要变成一场风暴。

虽然没人知道,但这其中也有我的一份贡献,我只是没想到真的会有结果。

 

律师没再露面,又过了几天,我的长官来找我了。

他的精神明显不太好,眼眶发乌,胡子拉碴的,他见着我的头一句话就是,“生育不能中止。”

他这是来当说客了吗?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,为什么他的态度突然就变了?是他们跟他说了什么?还是他又改了主意?

我拿不准他,怕他会掏出把枪来对着我。

他看着我说,“囊没问题。”

“我一猜就是。”

他没掏枪,我暂时松了口气,不过他的话我可一点都不意外,我试探着问道,“有问题的是胚胎吧?”

他挑了一下眉毛,不承认也不否认,说,“他们要观察胚胎在生育囊里的反应,因为这些数据很有用处,所以无论如何是不可能中止的,你明白了吧?”

话都说到这份上了,我索性问道,“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,不是人吗?”

他的眉心扭成了一团,就像打了个死结。“反正其他国家都在搞,这不算什么。”他反问道,“你从哪儿知道的?”

我嘲讽他,“我都这样了,还能不知道吗?”有问题还要继续,那就更有问题了。

他没说话,半响才说,“我不会让你吃亏。”

我失望地看着他,其实打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心存希望。

“为什么是我?”我还是不肯死心。

他看着我,“你当初非要闹。你要不闹,跟大家一起服役,说不准是哪个倒霉蛋被撞上呢。”

我打了个哆嗦,这是报复吗?是故意的吗?

我不知道。大概在他们眼里,我们就像草芥一样不值一提吧。

这么轻飘飘的回答,这么的漫不经心,这么的不以为然。

有股灼热的怒意从无名之处腾起,烧得我的大脑一片空白,烧得我浑身发颤。

我肚子里的小东西突然变得焦躁,像只四处打洞的老鼠,囊壁被撞击着,抓着,挠着,就好像要挖开阻隔从我的肚子里跑出来一样。

我的血慢慢变凉,然后冷下去。我终于清醒了过来。

我看着他,就好像很久以前头一次看到爷爷肚子上的那道伤疤一样。

我问道,“这个东西跟我们不一样,肯定有生育能力,对吧?”我知道他们一直最想搞的就是这个。肯定是这个。

他皱着眉头,说,你问这么多干嘛?到时候做完手术拿钱走人就行了。

 

其实就算他什么都不肯说,我也早已经猜到了。

基因编辑试验一直都在进行,从来没有中断过,只是没有公之于众罢了。

不过仔细想想,也不是不能理解,可我还是觉得恶心。

人类已经不能自然繁衍了,却还要像动物一样本能地保留自己的基因,要借助培养舱或者育子囊来培育后代。而军队就像工厂一样,为国家源源不断地制造出这些孩子来。如今他们做出了更进一步的决定,却不知道这一切将会把人类带向何处。

明明应该觉得意外才对,事到如今,我却反而出乎意料地冷静,只觉得原来如此。

就好像在我的体内根本不是那个跟我们不一样的小东西。

但它的确在那里,也很安静,老实得不像平常。

如果爷爷不幸生在这个时代,恐怕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钻法律的空子,私自使用育子囊了。

那么,我也就不会存在了。

这样一想,我倒好像应该感谢育子囊?

 

他叫了律师来跟我谈赔偿,律师很客气,跟我说,“我问了大夫,按照检查的结果来看,您很快就可以安排取出手术了。我建议您在这之前尽快和我们谈妥赔偿条款,这样对您也有利。”

那时候我的囊已经很大了,就像肚子里放了一个肉球。

只不过这个肉球里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。

 

它被取出来以后会怎么样呢?像小白鼠一样被研究吗?

那画面突然让我觉着恶心,他观察着我,问我怎么了,我面无表情地说,“它抓了我一下。”

囊里的小东西不安分地蠕动起来,我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它的四肢在囊壁上摸索着,打着滚,踢踢打打,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。

它还没有出生,就已经有人想要杀死它,还有人仔细地观察着它,等待着它的降生,想用它垫砖,铺路。

它没有选择这一切,是别人选择了它。

它跟我一样,我们都没有错。

 

他松了口气,说,“要不您再仔细考虑考虑?”

我突然问他:“……说起来,要是它因为某些原因死了,应该也不算我犯法吧?”

他的表情看起来就跟吞了苍蝇一样。他谨慎地审视着我,大概是在判断我的意图。

他斟酌着回答说:“理论上,植入过程不合法,胚胎本身如果意外死亡的话,的确不犯法。”很快,他又加了一句,“但我建议您最好不要……”

 

我说,“我还要考虑一下。”

律师说,“您知道您快要做手术了吧?我建议您无论做什么决定,都一定要慎重。”

我跟他握手,说,谢谢你,我都知道。


我是在取出手术的前一天做出决定的。

 

哪吒割肉还父,得以重生。

可人如果死了,就不能再度复生了。神话终究只是神话。

 

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爷爷当初为什么做出那种选择,生下了我,还把我抚育长大。是为了怀念死去的血肉,还是为了寂寞的生活中有一丝寄托?

 

人为什么要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后代身上呢?那么绝望中的一点期望,就好像灯火一样引诱着飞蛾。

是本能吗?还是别的什么?

我不知道,也看不明白。

我当初没有勇气质问他的选择,后来再也没机会了,却又一直耿耿于怀,说到底,我还是怂吧。


做手术前,我跟律师谈了赔偿,跟他说我还要那个小东西。

“我要领养它,没问题吧?我们就不提育子囊的事儿了。”我笑嘻嘻地问道。

律师很意外,我们两个都心知肚明那是个什么东西,却都不肯明白地说出来,就像是在打哑谜。

“您当时排异反应比较重,还出过事,如果这个孩子有什么残疾的话,您没有抚养孩子的经验……国家会负责抚养的,何必要增加您自己的负担呢……”

不客气地说,他就想告诉我,这个小东西是国家的,不是我的。

这些我都明白,也都知道。

如果它跟其他胚胎一样,那我对它一点儿兴趣也没有。

不过大概他们不会懂吧。

 

但最后,他们还是同意了。

这倒让我挺意外的。

我还以为一切已经山穷水尽,只能尽力一搏。

生活总是会让你惊讶。有时候坏,有时候好。


童童在农场简直是远近闻名,大名鼎鼎。

不过不是因为她跟别人不一样。

她还小,有些地方还看不太出来。

到眼下为止,还没人知道她跟别人有什么不同。除了医院里的那些人。我每半年就要带她去城里检查一次,这是没办法的事儿。他们的说法是关心儿童健康,我看他们只不过是关心数据。

但是等她再长大一点,她就会知道,这世上还有一些跟她一样的,跟大多数人不一样的“人”。

你知道吗?人在有些地方实在是糊涂得可笑,有些地方又精明得可怕。


她打架太厉害了,附近的小孩子没人打得过她,她就是个孩子王。

她头一次打架回来,浑身是泥,脸上还有伤,我是真的心疼,胸口被人扎了一刀似的。

我把她提溜起来,作势要打她的屁股,问她,下次还打架不了?

她不服气,梗着脖子跟我说,“他们欺负我,我就要打他们,”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,亮出小拳头给我看,“我不能让他们欺负我!”

我怔住了,眼眶突然有点酸,好一阵子都说不出话来。


我把她抱了起来,用力地搂在怀里,然后告诉她,“这话啊,我跟我爷爷也说过。”

她还太小,分不清我说的爷爷是谁,她搂着我的脖子问我,“爷爷在哪儿?”

我把她的小脑袋按在怀里,眼泪突然止不住地往下落。


我的心脏好像被线紧紧地缠住了,喘不上气。

我想起过世的爷爷,想起那条放学回家的路,想起那个嚎啕大哭的我,还有那个无奈的老人,生命原来是这么奇妙的轮回,总在你不经意的地方悄然而至。


童童太懂事了,搂着我默不作声,不哭不闹,跟她当初在我肚子里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,乖巧得不像话。

她笨拙地安慰我,说,“爸爸别哭了,童童不要爷爷,只要爸爸,行吗?”

我破涕为笑,不再跟她解释,她还小,总有一天她会懂的,那时候再说吧。

我用力抱起她,说,“走吧,爸爸给你炖肉汤!”

童童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,高声地欢呼,“吃好吃的去喽!”

这小崽子,一高兴起来就没轻没重,爪尖儿都抠到我的血管了!我疼得直哆嗦,想,晚上回去又得给她剪爪子了。


太阳明天依旧会升起。

童童会长大,唱我教她的歌,吃我做的饭,骑着马,数着羊,扎着小辫儿,开开心心地叫我爸爸。


明天还很远。

在那之前,爸爸还能保护你,照顾你,让你不受别人的欺负。

让明天慢一点来吧。

管你跟别人一样不一样,我他妈的其实一点儿也不在乎。


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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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者按:在未来,当人口数量遇到危机,生孩子成了服兵役的必要义务时,人类会遭遇什么?沙陀王从一个不愿服役的年轻军人开始讲述故事,在反复的对抗和探索中,告诉我们关于技术,亲情和社会责任的关系,为人类许诺一个未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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责编 | 宇镭

题图 | 电影《千星之城》截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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